日记-2025.0516

Dwight

|May 16, 2025|Last edited: 2025-12-7|
date
May 16, 2025
slug
250516
status
Published
tags
Dairy
summary
type
Post
这两天本来就莫名焦躁,荨麻疹又起来,上手就在身上犁三四条肿块,不上手就魂不守舍,实在是难受,请假一下午去开过敏药,又因为太痒,抽血之后就回家,在沙发上坐下想吃药才意识到,卧槽,没去地下室买药。打算明天去取,虽然现在身上不怎么痒,但还是吃了比较好。
这两天跑去永安拍摄古建筑,水泥和腻子把抗战建筑上的弹孔全部抹平,手法粗糙随意,红漆和水泥点甩得四处都是,但裸露的樟木布满落灰和蜘蛛的干尸,在潮湿而滚烫的空气里,朽木的香气细如蚊鸣。阴森,寂静,像是被忽视已久却堆满杂物,挂满衣物但不见人影,走近只剩死气,没有美学或者历史可言了。政府显然给了村民在门口立起石碑的允诺,冠以各种“国家级”的名头,但丝毫不花心思维护,也无法劝说这些人离开古屋生活,所以就这样凑合过下来,没有维护,没有归档,没有记录和了解,就这样被盖章,旋即抛诸脑后。唯一称得上有生机的是一间祖祠,贴满追溯族谱的塑料布,虽然褪色但上面覆盖了崭新的红纸,要求清明节大家从缴10元改成缴15元,添丁的要多交100。我觉得不明所以,看到塑料布上写不准赌博,不准奢侈,不准溺女,不准犯法。神秘而原始,还自相矛盾的规则,但毫不犹豫把现代社会的通识放在最后,这点倒是值得敬佩。我看不起祖祠文化,但知道这东西对他们多重要,一切在层高不过两米,围墙不足一米六的围墙后显得可笑,我作为现代人都懒得站在墙外往里去瞥。
还有一个神秘的建筑,叫民主庙,混凝土制成,本该雕刻的地方用亮蓝色的油漆和平滑的几何形替代,像是市中心预算不足的造景,里面摆一尊关公,我没有去拜,感觉像对着安拉画十字,不信都觉得冒犯,但仍有香火,只能摇摇头退出来,拍张照留念。这片村庄见缝插针塞满菜地,鸡舍,茅房,四处是搭盖到一半的现代建筑,似乎是建起来,觉得不妥,于是强行破开一条小道,前后还是菜园,可一探头就是卫生间。我大概理解,就是毫无规划,但又没有像九龙城寨那样真的活络到一切都变得经济而富有逻辑,除了消防隐患之外没什么不妥。这里的古建筑矮小得令人咋舌,有些屋檐和我的眼睛齐高,从破墙看来是石砖作基,同时兼职齐膝的踢脚线,竹篾或者木片编成格栅,泥灰糊死,樟木作梁柱,黑瓦封顶,再雕梁画栋,一定作成飞檐的样式,外圈是一米六的围墙,材料相同,入口狭窄异常,同时建筑侧面留有极窄的人行门,直达院落,院落左右两侧为蓄水或者排水池,只剩下青苔野草,无法考证。所有古建筑都经过改建,墙面雪白,混凝土和标准砖像钟乳石那样冒出或落下,支撑摇摇欲坠的结构。一方面我咬牙切齿,最原始的资料已经被破坏,而且眼见未来依旧会被破坏,但一方面庆幸已经有人做记录,哪怕拿去烹学术潲水,好歹是清晰且受过规整的视觉资料,不能再要求更多。
唯一一栋让我感触颇多的是一栋景区角落的,破损得完全无法进入也没有必要被记录的旧房子,旁边是酿酒的工坊,大概也是其中之一。石头生满苔藓,梁木腐烂,墙皮昏黄得和周边的土几乎一样,里面的木片整扇整扇暴露在空气里,从窗户望进去,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被当作仓库。它没有作用,没有封号,甚至算不上“厝”,只是个工坊,走进去大概也就两三步的宽度,周围就是菜地和鸡舍,沿着一条温吞的小河,门前的树木枝干粗壮而扭曲,有一只燕子刚刚归巢。如果说有什么是最接近当时的生活风貌的,或许唯独只有这一栋建筑。当时人们是怎么生活其中的,看到的和我看到的是同一片森林吗?当时他走出房门的时候,所思所想和我走进这里时是一样的吗?他在屋檐的保护下往外看被墙面隔绝的世界时,和我举着相机,穿过栅栏往里看那片漆黑时怀有类似的轻蔑和恐惧吗?
走了两天多,这栋建筑或许才是唯一值得考证的古建筑,而不是混凝土的赝品,但它没有一块政府颁布的石碑,没有游客,无人记录和使用。还在变电箱边看到巨大而油亮的马蜂,像麻花一样交缠的蜻蜓,不断吠叫但不敢上前的土狗,还有高速路边一个巨大崭新,在山巅莫名伫立的摩天轮。我真的不能理解,那里看上去没有城镇,被绿树层层包围,但支起来这么个庞然大物,静止在山风和蓝天之间。
最近还有很多东西没写,外公去世,工作不顺,创作逐渐走上正轨,但我仍然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今年好像很多事情在提醒我,人是会老,会死的,就如石头上蔓生的苔藓和杂草,无论你做什么,它都会出现。我不知道怎么面对。给外公守夜时,我和妈妈说,这张照片修过头了,我妈惊讶地看着我说没有,他之前就是这样。是这样的吗?他曾经那么健康,脸颊因为笑容和脂肪而鼓胀起来吗?我凑到他的灵柩前面,菊花摆了一圈又一圈,我探出脑袋去看,只能看到他高得离奇的鹰钩鼻。我仍然不知道他无限制的宽容教给我了什么值得留存的美德,但我吞吃了那么多的爱和关切,它们梗塞在我的腹腔里,无法消化和传递。我自以为不是值得被爱的人,但我已经蜷缩在亲人,友人的爱里这么多年。
而我要用这副身躯,这簇随时爆发的怒火去创造什么呢?有什么是我能烧尽,我能灌溉的吗?我曾经给什么人带去过近似的爱和宽恕,像那栋摇摇欲坠的房子一样,庇护过谁,留下过什么痕迹吗?葬礼办过没几天就梦到外公推开房门进来看我,我立刻意识到他已经死了,这是一场梦,抓着他嚎啕大哭,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来不及看清,哭得没有力气就醒了,之后就再也没梦到,双眼和喉咙干燥沙哑,除了我所写下的这段文字,毫无证据。
写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