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2023.10.19

已经很久不写日记，最近工作繁忙冗杂，拿不出心思写东西。最近公司接下一个改造老旧小区的项目，政府官员一贯做法是形式远大于内容，在改造内容上一压再压，能少花一笔钱是一笔，然而展现的文本目前为止一共做了三个版本的排版，仍旧不满意，认为显得“工作量不足”。岂有此理，本来就没动作，我们怎么做效果？但无法还嘴，从国庆节开始做到现在，心情奇差，无偿加班一方面，另一方面，这根本在做无用功。说实话进中字头的企业我已经告诉过自己，这就是权力的螃蟹咀嚼自身的地方，我所做的与美和实用无关，仅仅是城堡里的书记员，他们所要的从来不是最好的建筑方案，而是合乎权力的表达，和所有的美与实用无关。但就算如此，在面对这种推诿和逃避，还有毫不遮掩的面子工程和形式主义面前我也忍不住恼怒，这一切毫无意义，给居民带不来改变，甚至很多小区都早都改造过，状况良好，又或者新铺设的水泥路经过两年已经下陷，工程质量太差，不得不继续修缮。哪怕按照合理的时间去排布工作进度，让我们去走访和调查居民的需求，资金不足我们也能想办法改善一点他们的生活，但做不到，这些官员迫切地想要把预算花光，按照进度表，我们每个负责的人一天需要出一个小区的改造方案。这怎么可能合理？怎么可能有用？说到底就是糊弄，我去过一个小区的现场，台阶高而窄，仿佛日本寺庙的入口，却在表单上写“无障碍设施齐全”。还有各种在楼道里随意搁置，孤苦伶仃的灭火器，龟裂的水管（消防管道大概率也漏水），没有护栏的低矮窗台，锈蚀得会发出爱伦坡式惨叫的不锈钢入户门，不一而足，但不见得都能被改善。尤其道路，因为早年规划不合理，角落尽是被泡得漆黑发绿的混凝土面，居民都想改进成沥青路面，但那根本不是结症所在，更多的问题是水管规划和路面不平整。但没有办法，沥青路面最“出效果”，一开始政府决定尽量都用，没两天却打回来，还是要混凝土，问为什么，只有一句话：“领导不喜欢，全部不让用。”我算是人生二十载第一次看到卡夫卡笔下的城堡从蠕动的回廊腹腔之中传来模糊而漆黑的命令，大开眼界，心中骂了可能三五个来回，既不解气也没作用，嘬牙之后继续画图。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道德洁癖的高尚者，我尖酸刻薄，软弱无能，以怒火和叱骂代替真正的行动，也明白活着才是重中之重，尊严和义务说到底是奢侈品，但就算这样我还是无法接受。世界如此运转至今，多少资源被浪费，多少本该做好的事情灰飞烟灭？这当真如此艰难，如此违背本能，又为这个我们亲自缔造的规则所不容吗？我感到愤恨和疲惫，像双手塞进烧得赤红的铁手套，无法动弹又疼痛钻心。我的教授说我们做的事情就是我们对世界理解的表达，我们有责任，有义务，因为我们缔造人类社会里消耗能量最大，也最长久存在的事物：空间和建筑。但义务属于力量，这力量或许抽象的空间和坚实的大理石会有，而我没有，教授，我没有，你也没有，就像力量不蛰居在文学和艺术里，而是文学，艺术与建筑躲在力量的肠道里，啃噬社会里仅剩的一点点善良的余裕。我已经放弃去追求美，甚至实用和安全，但仅仅是希望我手上的项目真的能做到哪怕一点正面的作用，能让那些小区里的居民稍微安全，稍微快乐地生活其中，这真的做不到吗？我反复问自己，但按照我们的工作顺序，甚至不会按照建施图去做改造，由着工程队兴致去做，我画什么不画什么根本没有意义，我只是流程上的一个萝卜章，而这章牺牲了我的下班时间，点燃我的怒火，几乎推翻了我之前学的一切。我当然知道大学是象牙塔，而我的教授无非一群压抑着怒火的学究，但或许我开始理解为什么他们压抑着怒火面对世界，面对我们。我仍然年轻，仍然愚蠢而自以为是，觉得只要付出努力就可以做到改变，觉得世界上善与恶是对立，而能量守恒，有多少的恶就会有多少的善，所以我仍然会愤怒，我会愤怒到终究觉得习以为常的那天，哪怕这种愤恨的用途尚不清晰。我经常在世上生活的瞬间会问自己，如果有个外星人问我此刻是怎么回事，我该如何向它转述？答案常常简单又刻薄，但我一直问，一直答，因为这个世界吞噬太多的痛苦和不公却从来拿不出与之匹配的答案，因为我的四肢和十指并非严丝合缝嵌入世界的臼槽，而世界为我的快乐所准备的模具如此狭隘可笑，而我在这世界上走几十年，想要做自己，而不是一个巨大而低效的世界的膝跳反应。 满脑子怒火和疲惫，写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