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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 24,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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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i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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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没有写日记,生日了,来补一篇。这半年过得稀里糊涂,几乎没有写东西,都在画画,想要试一下别的表达自己的方式,反正才二十几岁,所以先停一下,休息会,试一试。
早上在家睡懒觉,我爸加班,我妈出门爬山,家里就我一个人,躺到大概十点多爬起来,想着煮杯咖啡,拿着摩卡壶要去厨房,发现外婆在冰箱前面站着,浑身大汗,试图把冰箱里的汤拿出来,把自己包的饺子放进去。我根本没睡醒,愣在原地,她也懒得和我讲,不断试图把汤碗拿出来,旁边已经堆了很多她从里面拿出来的东西,一些青菜,莲藕,还有开封了但因为没有平放而流出很多青绿色酸汤的腌菜,还有因为她端不稳汤碗而撒出来的很多汤,到处都是,整个冰柜,甚至地面上也有。一片狼藉。
我试着劝她别动,先把东西都放进去,在我正打算擦地上的汤的时候,她告诉我,她刚刚摔了一跤,因为走进来时被地上的东西绊倒。她说自己站不起来,喊了我妈的名字,没有人应,她也不知道我在家,而我在房间里睡得像头猪,开着空调关着门,浑然不知外婆的困境。她也没有带手机,最后挣扎着爬起来,没有想休息或者告诉我妈,而是急着要把我妈的东西都拿出来,把自己带上来的饺子塞进冰箱。
我让她休息一下,我来收拾,她拒绝了,直接下楼,看起来没有大碍,而我只能一点点收拾冰箱和厨房,把她带上来的剩菜和饺子拿出来,把我妈那些需要保鲜的蔬菜塞进去。我看到那盘油豆腐煮肉都已经发黑,油花凝固成白色,那盘饺子几乎都是破掉的,露出的也都是韭菜和肥肉。这是外婆的毛病,她喜欢买菜场最便宜,最次的菜和肉,然后非要自己一个个包饺子,不让保姆插手,但是她已经老了,只有她自己不觉得。
收拾完我打电话告诉我妈,想让她带阿嬷去医院看看,她把我臭骂一顿,说我应该扶她下楼,然后立刻打车回家。并无大碍,阿嬷身材矮胖,走得不快,也没磕到骨头。饺子和剩菜被倒掉,地板被我妈再拖了一遍。有时候我觉得人老去很可怕,像早就死去,我现在面对的不是她,是她的碎片,是一卷被不断播放而逐渐打结的磁带。我已经没有办法去听清语句和音乐,只能一次次打开盒子,一次次挑出半透明的塑料带,用铅笔去重新卷那盘磁带。为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不是能抱怨的那个,父亲母亲承受很多。
有时候我会想到《伦敦生活》的话剧,菲比用那双薄薄的,英国人独有的嘴唇说,“什么时候人们能意识到我们只有彼此。”我初听觉得动人,现在只觉得是诅咒,而且说得千真万确。爱意味着被挤压,被侵占,被掠夺,你必须做出牺牲,也必须进攻去捍卫自己。没有两全的解法。我觉得很恶心。
这半年什么也没做成,没有继续去读书,上班,初来乍到,完全不懂和人打交道,沉默地来和走,给什么都做,什么都做不好,方案被人当怪物看,根本不采用。在学校只学犀牛,CAD甚至是自己学的,来公司半年学了lumion,revit,CAD,sketchup,都会一点,都是皮毛。犀牛其实也用不明白,grasshopper的程式不会写,同期和我进来的国内学生看我像看傻逼。无言以对。因为是国企,工资很低,合同写4000,和家里闹,说要转行,家里百般阻拦,宁可我去读研,但是本身大学四年已经非常痛苦,而且已经很明显什么都没学到,不愿意读。基本上晚上就无法入睡,焦虑到呼吸急促起来,手脚发麻为止,情况比大二时候还不乐观,后来戴手表看心率,发现不是我的错觉,是真的心率暴涨,直奔120+,这才确认,是的,我很痛苦,快要撑不下去。这个方面我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毛病,看不出别人的感情和反应,也更不能理解自己的反应,完全没有防卫机制,但是也好好活到现在。现在已经没有力气焦虑,终于能睡好觉,工资也涨上来,但也就5500左右,很焦虑,但是确实啥也不会。外面形势很差,加上我专业不过硬,找不到工作,一张一张画画,除此之外没有解法。估计不写东西,感觉也是因为状态实在是太差,太差了。在试图准备绘画的作品集,年底再去试试看。
听起来真的很可怕,主要是家里完全不支持我回澳洲,而且澳洲的移民政策也收紧,加上父母的养老焦虑突然加剧。其实能理解,他们照顾外公外婆,自然后怕,会觉得他们的未来就是这样,希望我在看得到的地方。我无法说什么,但凡这个地方养老机制再靠谱点,我都骂的出来,但我不行。国内社会很多我不理解也不接受的东西,酒会,年会,勾心斗角,拉关系,随叫随到的加班,蛮不讲理的甲方,确实让人感觉是原始丛林。不能说喜欢,也完全不想去接纳,不知道能撑到几时。
最夸张的应该是酒会,和我同期进来的男生身体很差,但是硬喝,领导也逼,在现实里听到“过敏多喝几次就好了”真的很可怕,我当时应该是没绷住,对着领导露出了不可名状的表情,我能感觉这个自以为开明温和的人愣住了,当时他身上已经出大片大片的荨麻疹,我很紧张,问他要不要去医院,他笑笑说应该没事吧,但总之不能再喝了。很恶心,一桌人好像就等着其中一个崩溃,以此为乐,大叫大笑,以为能增进关系。不能理解,对这样的地方生理性厌恶。
因为不写东西,画画周期又长,经常在网上随机找之前不认识的人聊天,有时候只是随机地连麦,有时候以练英文为借口,反正我操着一口还算流利的澳洲英语,打国内的同龄人一般没问题,其中一个被我唠得明显有长进,而且粗口暴增,有点担心她的雅思考试,绷住了啊!骂出来就完了!认识很多人,从各式生活的缝隙里投去一瞥。这给我以活着的实感。很多时候并不是不想和熟人聊,而是想要得知他人的生活,想要从自己的位置逃出去。乐队成员,准备去读法律的女学生,外贸项目的员工,不太讲生活,但是动森打了四百小时的人,在日本留学,巴不得在英语里找出敬语的青年,都很有趣,生动可爱,于我而言赏味期限只有三小时。“我们只有彼此。”我经常想到这句话,但是我们如此不同,如此狭隘,愚蠢,自私自利,想着要拿自己的饺子顶替别人的酸奶和莲藕。一切不过是回环往复,无法解开的死结。三个小时很好了,足够任何人稍微放松而不露出马脚。第二次聊天就不一定愉快,不如就此打住,下一次化成空气里的分子再相见。
有时候我觉得不是人的问题,是这个世界,这个世界试图把自己的饺子塞进我的冰箱,而我蜷缩在缝隙里,试图喘息。我甚至没有面对什么压力,但已经初现疲态,很久不读书,在本能地抵触和拒绝,一直画画,像是逃避这个东西。我觉得写东西没什么用,像我觉得建筑没什么用,或许科学和政治也没有,世界从最开始就没有变过。之前醉心艺术史,现在看得读得更多,理解到更多不为人知的丑恶和死角,那些我曾经感动过的东西多少都有权力的影子,或者从始至终都只有权力的影子。倒是不觉得意外,只是佐证越多,空虚越甚,我站在画前,那种自己的孤独被托住,不再沉沉地悬挂在我的颈椎之下的感觉,难道也是被驯化出来的吗?想到宝嘉康蒂,小时候看迪士尼,特别喜欢主题曲,印第安女人的黑色长发被风吹拂,猎猎作响。后来知道是多么傲慢而血腥的故事,无法再次好好欣赏,但仍然会听那首歌,回看那段动画。里面当真一丁点美好的,真挚的东西也没有吗?
“我们只有彼此”,我一直在想这句话,世界稀糟,人们满怀仇恨互相瞪视,我仍然相信这句话的核心是有温柔,有无奈和疲惫,而非恶毒的诅咒吗?目前为止是的,但或许也会像菲比那样,有掐死豚鼠的勇气和力量。
写到这里。